當巴基斯坦遇上香港系列之二

其實……我是香港人

【撰文、攝影︰日月

伊斯蘭教近年屢受恐怖主義騎劫,偏頗的觀點與影像淹蓋了一般人對它的認識。法國查理事件更直接挑動了西方價值與伊斯蘭教義的潛在矛盾,先進與落後、言論自由與宗教自由、本土與少數族裔等問題一下子被放在不對等的天秤上檢驗。撫心自問,他們最真實的面貌,最真摰的想法,又有沒有好好傳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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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語

在香港土生土長的Numan,在巴人族群中算是最通曉廣東話的了,不論潮語或一般對答都難不倒他。然而,畢竟烏都語及英語才是Numan的母語及第二語言,他一直無法向巴人以外的華人社區好好表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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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選擇了以電影語言說話。

Bloody Money是一齣2012年的寶萊活電影,懸疑、刺激、有教訓,聽Numan說,它在巴人圈子中可火得很呢!在創作階段時,一伙人興高釆烈揚言要翻拍出同名短片,但慢慢卻發現一切並不簡單。想取消另拍,卻嫌慣常的懺悔、囚禁、打鬥等題材老土兼幼稚,亦沒有時間完整新劇本,結果只能頂硬上,在導師大力催谷下,完成了你我眼前的這齣Bloody Money。

在八分半鐘的短片裏,Numan與小組成員毫不吝嗇地着墨於現代化都會裏的貪婪、欺凌,以及赤裸裸的暴力。港版Bloody Money的鏡頭下,是你我所不認識的香港—荒廢多時的校舍、唐樓天台(你該不會以為片中主角真的跳樓吧?事實上,他真的跳了……天台下的石級)、Mikiki……

’For Money’, ’Is this money everything in your life?’ 老生常談,卻永恆,把寶萊活的主題搬到香港來,絲毫未見違和感。直到結尾,還是逃不過因果循環。

‘Bloody Money’(2015)劇照

‘Bloody Money’(2015)劇照

「(可蘭經)教導我哋,每一個人(本質)都唔係衰。如果我用中文鬧你,你一定會鬧返我;如果我俾個微笑你,你都會俾返個微笑我。唔會有人突然用粗口鬧我,除非佢唔知自己搞乜鬼。」Numan如是說。

識中文?唔識中文?

就在筆者與Numan對談之際,三對好奇的小眼珠一直看過來,有點意外,卻並不排拒。他們對我手上的相機最感興趣,一時問有沒有錄像功能,一時問是不是用記憶卡貯存。他們並不奢求把相機棒在手芯中把玩,只覺三吋螢光幕中的小小世界,是如此有趣,如此不可思議。

新生代的巴人要在香港求存(對,是生存,不是生活),學習中文是例行公事。三顆小腦袋,陸續在筆者的手機上試着寫下自己的中文化名—「艾土(士)拿」、「簡沙文」和「李木各(格)文」。這些名字,對他們而言十分疏遠,既沒有把姓氏放在內,還硬要用粵語強譯成中文。在他們眼中,這個名字不過是與己無關的圖像,只是「一個盒」。

Numan把這些畫面都看在眼裏。這些年來,他興幸的是,自己與弟弟妹妹都能夠操一口流利的廣東話;不幸的是,怎樣學,都沒能學會書寫中文。

「其實香港如果繼續希望我哋嘅下一代一定要識寫中文嘅話,係有問題的。最方便我哋嘅,其實係英文。唔係話中文唔需要,但識聽識講,係咪咁都唔夠呢?」Numan唏噓地說。

高舉雙語通行的香港,何解要強迫少數族裔的中文水平達到港人要求呢?尤其是當巴人的英語水平普遍並不下於港人的時候,或許我們更需要問的是,要達致種族共融,互相溝通來往,是不是只有通過語言整合一途呢?

Numan在訪問過程中十分介意筆者所記錄的一切。事實上,筆者書寫的語言是中文,巴人的確難以得知當中有沒有扭曲及醜化。唯一能夠保障自己的,就只有影像記錄。

Numan在訪問過程中十分介意筆者所記錄的一切。事實上,筆者書寫的語言是中文,巴人的確難以得知當中有沒有扭曲及醜化。唯一能夠保障自己的,就只有影像記錄。

更現實的問題是,即使Numan的廣東話流利非常(說真的,他連懶音都沒有),但正因為中文書寫能力有限,大部分僱主或出於現實,或出於歧視,均拒絕提供任何工作機會。

Numan既無奈,亦不解︰「其實一個工作崗位入面,有啲人識講,有啲人識寫,分工合理的話,點解講得流暢都唔夠呢?好似我哋呢啲人,好少升到大學,你諗吓,我哋巴基斯坦人在香港可以做乜嘢工作?保安?餐廳?地盤佬?垃圾佬?」

以2011年為例,於第一遴選中獲得大學取錄者共有19,210人,當中只有17名「非華語學生」。

無形封鎖

Numan的好友Haris一直在旁細聽、微笑,沒說什麼。和大部分巴人一樣,Haris只願意以烏都語與人交談,儘管他們其實是聽得懂廣東話。在成長及學習過程中,即使港人與巴人身處同一學校,但考慮到語言水平有偌大差異,兩者經常被分隔上課。

簡沙文一直低頭誦讀可蘭經,和大部分同區小朋友一樣,每天放學後他必定準時前往清真寺上課,學習經中教義及自律告誡。

簡沙文一直低頭誦讀可蘭經,和大部分同區小朋友一樣,每天放學後他必定準時前往清真寺上課,學習經中教義及自律告誡。

巴人小社區一直只能維持着半封閉的狀態,即使什麼也沒幹,他們流連的地方總是惹來投訴。多年來,上門到清真寺的人,除了穆斯林,就只有警察和看更。

「我哋嘅小朋友係野性啲嘅,可能間中會整爛人哋啲嘢,咁人哋咪會投訴︰『嘩!你班死差仔,我俾你哋上嚟(清真寺)讀書,你哋咁嘅!』」

「我哋其實好friendly,亦都唔希望打擾到其他人。即使有任何要求,我哋都唔會主動提出,你肯上嚟關心我哋,我哋先會講需要啲乜。在香港中求存,只能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Numan說。

是的,流徙異鄉,從來都活得卑微。這種卑微,並不只是物質上的困乏,還有心理上的屈就。他們並非沒有需要幫助的事情—阿訇Shah透露,現時巴裔兒童每月需付上$250才能繼續讀經班的學業,對大部分低收入、生育率高的家庭來說,實在是一個不輕的負擔。

坊間捐獻及資助機構對伊斯蘭教普遍持負面印象,大部分市民亦不理解保留及傳續多元文化的進步意義何在,對身處弱勢的巴人而言,他們又哪來空間和力量向別人提出要求呢……

「香港,係我嘅家。雖然巴基斯坦生活得自由一點,但香港嘅設施和先進程度都是巴國沒有的,還有law and order,香港有,巴國係無的。」

少說一點涼薄的話,多感受一點他們的處境,或許,你我他的世界,會在某天某個角落裏,我們彼此終會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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