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鄰而居的文化參與(二):佔/領彼此的家

文、攝影:梁仕池,浸大人文學系哲學碩士,研究種族與情感政治等文化議題,曾任「影像無國界2013/14」的學生助理

2014年9月30日,彌敦道中間的花槽壁,頓時變成民主塗鴉牆,佔領者在上面寫下各樣訴求和口號。在中、英文的符號裡,一則是由尼泊爾文寫成的口號引人注意,意思大概是「尼泊爾人請來幫助香港人」。除了文字意義上的解釋,住在附近的尼泊爾朋友還告訴我,油麻地一帶的尼泊爾居民,除了少部分是親建制之外,大部分都支持雨傘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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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All About Us的年度作品裡,Simply Friends (2014)以佔領運動為背景,其中一對講流利廣東話的少數族裔男生主動罷課相約一起到佔領現場探訪。這個少數族裔與罷課佔領的畫面,提醒了我們,各方在適逢雨傘運動一週年聚首來檢討反思的畫面裡,少數族裔的出現或再現是否缺席?如果大家認同這也是場香港的「公民」覺醒運動,刻畫公民社會的歷史,那麼,紀錄少數族裔在雨傘運動中的參與,是為了希望能拉闊香港社會對佔領運動、佔領者的文化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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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我們在佔領現場分享過許多有形與無形的東西,不論食物、汗水、保護裝備、還是情感,這些經驗都嘗試將一群陌生的同路人轉化成一個彼此認識的社群。佔領旺角的第二個晚上,在港鐵銀行中心出口,我認識了四個巴基斯坦裔的中學生。他們夾錢買了兩箱水來,表現得有點害羞,把一箱送去物資站,另一箱分派給坐在馬路上的佔領者,然後站回旁邊的行人路上;可能考慮到在一眾華人裡南亞裔臉孔會特別突出,這些年青選擇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來參與和表達他們的支持。

幾天後的午夜前,在亞皆老街恒生銀行前,我遇見了一些本地越南人——Hou姐和她的親朋戚友,他們說要來保護學生,每晚待到凌晨才離開;有趣的是,他們一群十多人有時會坐在馬路上「野餐」,而且還會邀請身旁的佔領者分享預備好的豐盛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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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u姐說,越南人的聚會文化,通常是各人準備食物互相分享。「如果不吃點東西,晚點就無力抗爭」,她邊說,邊把鑲了肉和菜的越式法包(Banh mi)遞到我手裡。餡料裡的胡荽葉(Cilantro)和九層塔(Thai Basil)配搭的巧妙,還有沾上特調的酸辣汁,令我想起餐廳越南菜的味道。原來,Hou姐來港超過二十多年,在這地努力謀生、開枝散葉,就如同在她身旁玩樂的小孫女,將會在這個被她視為「家」的社會長大。她們原本在旺角經營越南餐廳,可惜負擔不起越來越高昂的租金而被迫在五年前結業(難怪這些食物都很有水準),因此,除了保護學生,Hou姐也對現時的地產霸權、施政失效也表達了其不滿。這些因著越南街坊的少數族裔文化才能出現食物和味道,似乎紓解了幾小時前因打邊爐爭議而瀰漫在佔領現場的緊繃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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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領金鐘的現場,在一片「自己香港自己救」的氛圍裡,好像沒有人需要刻意交代所謂的本土身份,可是,對少數族裔的參與者來說,自已的本土身分的重申與認同,對他們來說是如此敏感和重要。相信初期有待過金鐘的人,都對一群少數族裔青年的打氣(cheer up)遊行有印象,這群來自融樂會的年青人,手持自製的雙語標語,晚上由灣仔走到中環,為沿途的佔領者打氣,同時途人也加入遊行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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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相片可見,這個跨種族參與的現場,大家無分種族,彼此高呼“We are Hong Kong, We Stand Untied”,來爭取平等的政治權(political right);同時,這些少數族裔青年對於香港社會的參與能否成為能讓不同種族的市民彼此分享、分擔的「家」(Our Home),則是在文化政治(或文化公民身分)的層面要思考的問題。

一個月後,再到金鐘跟他們聊天,他們似乎都習慣了每天放學下班來金鐘一趟,有人說夏慤道成為了一個有歸屬感的地方。例如,印度裔青年社工Jeffery在港長大,因鍾愛Beyond而習得一口流利的廣東話,他說,在這裡有個奇妙的時刻,他被邀請上台帶領群眾高唱海闊天空,看到台下群眾搖晃著發亮手機,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印度人,他首次深深的體驗到被香港華人社群認同的溫暖,爾後,Jeffery在也漸漸成為在金鐘佔領區為人熟悉的南亞裔同伴。除了Jeffery之外,當中有幾位女生以印度手繪紋身藝術(Henna),將佔領者的信念化作深褐色的點和線紋在各個人的皮膚上,在這樣的互動中,華人佔領者主動找她們聊天,這種對少數族裔鄰人的熱情是她們鮮少在華人社會感受到的。

回到文化參與這個主題上,打氣遊行、「唱k」和手繪等等成為少數族裔青年的佔領經驗和參與形式,他們當中所展示的文化差異,意外地得到華人社群的認同和欣賞。或許,有人批評金鐘佔領區的「嘉年華」文化使抗爭沒去時刻抖擻感,但是透過互相支持和認同的參與經驗,確實將佔領者凝聚成一個具有烏托邦雛形的社區,但更重要的是,這些美好經驗能對我們接下來的日常生活有什麼啓發?

在這場要以身體相連的佔領運動,透過上述簡略的回顧,我們其實有過不少跨種族跨文化的比鄰經驗,包括“We are Hong Kong”的口號,海闊天空的歌聲、越式辣醬的刺激、印在皮膚上的深褐色圖案,以及寫在牆壁上的尼泊爾文等等。這些身體感覺和記憶,能否再次成為我們在後雨傘時期去探討種族共融、多元社會的文化經驗?如果堅持了七十二天的佔領運動真的是場「自己香港自己救」,如果佔領運動是參與者透過自己身體去佔領就能宣稱(claim)──我是香港的/香港是我的--本土身份;那麼,這個由眾多不同的參與者所組成的「我們」,借用Jeffery的歌聲的話,「可否不分膚色的界限」?

 

註:

佔領現場的相片由Back To Streets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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