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於香港的他(一)──「斷裂」的臍帶

文字、攝影:楊兩全,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從事影像及文字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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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生土長

他,今年中六,就讀區內一所中文中學,選修Physics、Chemistry、M2,即將應付來年的DSE。放學補習,有時跟朋友夾Band,逢星期六回校,與同學一起參加英語辯論活動,目的是要學好英文。每天上課、讀書、補習、參加課外活動、與同學談天說笑,生活就如大部分香港中學生一樣。

他的名字是Ali Shamaz,不吃豬肉;吃雞吃牛的話,必先拜過才可以食用;香港伊斯蘭餐廳不多,和同學放Lunch多數吃魚。一口流利廣東話,沒有絲毫口音,筆者微感驚訝,Ali笑說:「梗係啦,我母語就係廣東話。」如果不是他的名字、膚色外貌,飲食習慣,筆者幾乎看不出眼前這個16歲的巴基斯坦青年,和一般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有何分別。

事實上,Ali也是土生土長,一出生便在香港。父母親都是巴基斯坦人,在九十年代來到香港,定居生活。香港作為一個移民城市,Ali的故事與香港不少家庭都十分相似,筆者的父母親就是海南島人,八十年代移民香港。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卻有著迥異的根。

哥哥Ali

哥哥Ali

家鄉的語言

語言是我們文化的家園,支撐著我們虛弱的身份。筆者一出世,便是先學海南話,到了幼稚園才慢慢學起廣東話。現在當然廣東話最為流利,海南話已忘了一半,但回到家鄉,勉強還可以和爺爺嫲嫲生活溝通。

「那麼,你懂得烏都語(巴基斯坦方言)嗎?」

「我哋識簡單嗰種。」Ali說,巴基斯坦當地人說的烏都語,是混雜印度、沙地阿拉伯等兩三種口音的烏都語,而他們只懂得最簡單的那種,跟當地人說的最地道的烏都語有點不同。「其實我都唔知自己嗰種烏都語係邊一種。」Ali尷尬笑笑。

Ali小時候還會經常回清真寺,清真寺內有很多巴基斯坦人,大家都在說著烏都語,家內父母親有時也會說,Ali聽著聽著,自自然然就學會了。不過在香港,學校推行兩文三語,大部分時間身邊的同學都在說廣東話、學英文。廣東話反成了Ali最流利的語音;星期六少回清真寺了,改回學校學英辯,練習英文;手機的輸入法,也是用普通話拼音。生活在推崇兩文三語的香港之中,烏都語也順理成章地成了生活中較為次末的語言。

走在故鄉的土上

「第一次返巴基斯坦係十年前,嗰陣時嘅野已經無晒記憶。唯一一次清醒咁返,係前年。」原來,十六歲的Ali只回過巴基斯坦兩次,對於巴基斯坦的印象,一直也是聽家人說或是來自網絡資訊,真真正正親身接觸、認識巴基斯坦,也只是兩年前的一次。「好多野都係前年去巴基斯坦先體會返黎,先知道佢哋啲野食、士多、店鋪、交通工具各樣。」、「周圍都係芒果,物價又平」、「嗰度全部都係屋唔係樓,地方大啲爽啲,不過就成日停電……」

那個「本應」熟悉的地方,竟然是那麼陌生;然而「本應」陌生的地方,去到,又是那麼親切。Ali那次回到巴基斯坦,自己亂走時搞亂了回家的方向,他隨便問一個路人,說起了舅父的名字,那人就立即為他指出回家的方向。那一刻,Ali覺得這裡的親切感,不是在香港會感受到的。

Ali的弟弟Anus也憶述:「嗰度啲人好易識,明明大家唔識,坐喺度,坐坐下就識左。嗰陣係親戚間鋪隔離,有個細路喺度玩火柴,我走過去叫佢比枝火柴我試下,咁樣就玩左一日。」的而且確,這樣的故事,在香港是陌生的。

「那麼,還會想再返巴基斯坦嗎?」

「唔啦,我出年要考DSE。」Ali輕輕一笑,不知是輕鬆還是無奈。

弟弟 Anus

弟弟 Anus

還未讀完的可蘭經

Ali和Anus兩兄弟十分融入香港的生活。同學老師都沒有特別視他為少數族裔學生,因為他們根本就像大部分香港中學生般生活著。以前Ali 還會天天返清真寺,小學放學後便返,可是後來慢慢就要補習,就只有周末才返,現在禮拜六也要回校練英語辯論了。「不過我就已經讀晒本可蘭經,佢地就仲未讀晒。」Ali說,「佢地」指的是Anus,比Ali少兩歲,更年輕的巴基斯坦小孩。

迅速的是這個世紀,變幻的是我們的城市,身處其中,不免走上某些必須跟從的軌道。至於根,那條母文化的臍帶,似是斷裂,但終究牽連,或許,是我們迅速變幻的這一代人,需要順藤摸瓜的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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