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視角續論

【文:鄧鍵一,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候選人,研究香港文化、政治傳播,參與ifva的評論工作近十年。】

 

〈邊緣中的邊緣〉一文,嘗試從創作者,即少數族裔的社會位置,及他們的主觀意志與社會結構如何辯證的角度出發,建議從三個方向閱讀「影像無國界」的作品,及當中呈視出香港少數族裔的日常生活經驗。當中,「邊緣視角」一部份尤其值得討論。

 

少數族裔(特別是南亞裔人士)在香港的社會位置,有其獨特性,也有普遍性。獨特在於,從他們的上一輩、前一輩來港的經歷與殖民地歷史;到九七後香港的社會制度對他們越來越不友善,是他們與香港政治社會的獨有連繫。但是,如果把他們視為在社會屬於邊緣位置的一般少數族群,他們的文化經驗,跟其他地方比較,其實有很大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是一種很底層,很「underdog」的社群文化。這裡謂「underdog」,並沒有輕蔑意思。具體來說,這意味著一種被壓抑、難出頭的社會位置。在不少大城市裡面,內部經濟分工的兩極化相當嚴重。從事高檔服務業,固然相當好搵。但是,一些從事基層服務的勞動人口,經濟回報越來越差。族裔,是決定誰來擔當基層工作的其中一個主要因素。在美國,是黑人及拉丁裔人;在新加坡,是馬拉人;在香港,不少是南亞裔人。這正是剛才說,這是大城市的普遍狀況。一般來說,因為他們的成長經歷,及明知難以出頭的人生觀,他們往往傾向跟主流社會相信、認同的價值觀保持距離。美國黑人的流行文化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參照。hip-hop music 就有不少關於性、毒品、及時行樂的題材。主流社會鼓吹的向上流動的途徑,難以在他們身上發揮作用,甚至乎,他們會質疑、批判整套民主制度,認為只是滿足少數權貴的遊戲。

 

正如前文提到,學員作品是集體創作,邊學邊拍,所見作品受眾多因素影響,不應該過份執著解讀細節。不過,上述所謂「underdog」的傾向作為一種次文化,在「影像無國界」的作品中,也有出現。所謂跟主流社會的價值觀保持距離,最直接的呈現,在於「延後滿足」(delayed gratifications)的完全缺席(除了Don’t Just Dream, Do (2013)、Santiago Clause (2012) 是當中較明顯的例外)。從作品呈現出來,他們著眼於「當下」,著眼於以個人方式,以直接的辦法,處理「當下」的事,馬上獲得結果。其中一種體現,可以是「以暴易暴」。Jellyfishman (2013)裡面的日本伙子需要神秘頭套,讓自己免受欺負,甚至保護弱小。The Dark Dream (2012)縱有「警匪」成份,其實是二人夙怨,私下槍火了斷。又或者,這種當下,可以呈現為一種直接的還擊、報復,例如Triphobia (2013)、U‘r Going to Hell (2011)。

 

當然,本文的討論並非認為「影像無國界」所有作品都有「underdog」的特質。事實上,如前文指,當中也有關於友情,或比較兩地文化的錄像創作。然而,上述的文本元素,連繫到少數族裔在香港的生活境況,我們也許可以作出這種次文化的解讀。我們也可以說,黑幫、殺手,以至一些與神鬼相關的題材,如The Doll (2012)、Reflection (2012),其實只是年輕人較「就手」的創作點子。但正如先前討論提到,要從他們的錄像作品推敲他們的生活文化,除了留意他們「拍攝」了甚麼之外,更重要是,有甚麼缺席了。一般香港年輕人的錄像,會講抱負、講公開試、講師生情誼,或者這個城市裡面一些他們熱愛的地方。然而,這些元素,在少數族裔的作品裡面,都難以找到,這正正是他們跟香港主流社會的距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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